848 晓暾(中)-《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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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拉滨依然站在桌旁。他是唯一没有退到墙边去的,并且这会儿詹妮娅终于看清楚了,原来他兜在胸前的双手正被某种透明的束带捆得结结实实。他很亲切地对詹妮娅说:“别紧张,这个人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詹妮娅并没把他的话当作可靠的承诺,但还是把目光从那个形貌可疑的红衣人身上移开,转而扫视房间四下,想知道赤拉滨的那位心理医生是否也偷偷跟来了。赤拉滨准是瞧出了她的心思,马上就说:“他不在这儿,瞭头。我和他已经分道扬镳了。唉,你要知道那个人脾气虽不坏,可就是没法长久相处,能及早摆脱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”
他说话时不经意地往前跨了一小步,贴在墙边的五个人都立刻把手往衣袋里伸。“哎呀,”他站住了,姿态滑稽地举着手朝四周转了转,仿佛演出前向观众鞠躬致谢的报幕人,“各位,何须草木皆兵!我登临贵地只为一览边隅风光,且看古时之事今日又重演。若论身体力行的本领,我也和天下所有五谷不分的腐儒一般无二呀!”
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,唯有李理神态自若地转向他:“赤拉滨先生,请坐吧。”
“诚致谢忱!”赤拉滨神情热烈地说着,自己朝最近的椅子坐下了,“近日我沉迷于贵地的风土人情,未曾登门拜会尚请鉴原。早闻您曾得那位传道者垂青,今日能够识荆真是何幸如之!请容我真诚地致以问候,0206……噢,我这样称呼是否稍嫌急切?”
“我想是有些太早了。”李理说,“此事尚待定夺。请叫我玛姬·沃尔吧。”
赤拉滨仍然兴致勃勃地望着她。李理转头看向墙边的桌子,对詹妮娅和安东尼说:“两位也请来这边坐。”
詹妮娅冷静地站起来,走向那张显然是为她、安东尼、赤拉滨和红衣人自己预留的贵宾席。她主动选择在赤拉滨左手边坐下(好歹他也算是个熟人呢),又回头去望安东尼。即使已经单方面观察了一个多月,她对这个玩电脑的宅男也不能算很熟悉,但此刻他的失魂落魄完全是写在脸上了。从红衣人出现直到现在,他始终处于极度震惊之中,只会宕机似地死瞪着对方。
“肯特先生,”李理说,“我们时间紧迫。假如您现在觉得不舒服,我可以派人送您回宾馆休息——”
“你果然没死。”安东尼说。他的脸渐渐有了血色,并且越来越红,声音也激动起来:“我就知道这里头有点什么……”
“我们没时间谈这个了。”李理打断他,“如果您想知道详情,那就回去问查德维克,他会告诉您一切。”
“他什么时候知道一切了?”
“我昨晚刚见了他。”
安东尼又发出一声怪叫。“你消失这么久,一出现就去见他?”
“是的,因为查德具备一项显著的优点:他能更客观地看待关于我的问题,并且保持礼貌地听完我的解释。以及,容我再多说句题外话——仅仅因为你知道我不喜欢《圣经》就把它从语言库里删掉是不合适的做法,肯特先生,如果你坚持给数据体营造一个纯净舒适的信息茧房,那就不可能让它真的像我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安东尼说着往前斜跨了一步,差点被桌脚绊倒,“这难道是我的问题?突然搞人间蒸发的是你!咱们得把话说清楚,不管你现在究竟是在搞什么鬼……”
李理好似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。“眼下的时局不宜和您作详谈,”她说,“看来我只好请您先离场,改日我会另觅良机与您约见,如果还有来日的话。”
安东尼丢开胳膊下的电脑,就要扑上去抓住她。然而站在墙边的读书女孩如幽灵般溜到他背后,先用胳膊绞住他的脖子,再将某种喷剂撒向他的口鼻。安东尼挣扎着想推开她,转眼却像个喝醉的人那样摇晃起来。
眼看他要摔倒,詹妮娅从座位上跳起来,刚要冲过去帮忙,赤拉滨却突然靠过来,用被捆在胸前的双手盖住她的肩膀,把她压回座位上。她因毫无防备而吃了一惊,墙边那些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留意着他们。
“别紧张,瞭头。”赤拉滨轻松地说,“你这位新朋友不会有麻烦的。”
“你怎么能保证?”
“唉,他当然不会有事了。你要知道,他和请咱们来这儿的东道主,”他的话顿了顿,嘴巴朝李理的方向一努,两根大拇指努力地比来比去,“他俩可曾经……嗯嗯?你懂的。反正这小伙子比我们两个安全。”
“您知道得很多,赤拉滨先生。”李理说。
“我喜欢搜集故事嘛。”赤拉滨眯着眼睛回答。他与詹妮娅注视着安东尼昏倒在桌上,两个靠墙站立的人走过来,悄无声息地把他扶进员工休息室里。随着休息室的门被关紧,李理也走到赤拉滨对面的位置坐下。现在桌边只剩一张椅子空着了,詹妮娅不由瞥了眼那名用麻醉气体弄倒安东尼的读书女孩。此刻她举止镇静如常,一点也不为刚才干出来的事触动。这位店中的常客——安东尼说这女孩几个月前就常来店里看书了,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,也没有任何表现出任何可疑——如今看来从一开始就大有问题;这人要么就是在盯梢这家店,要么就是在跟踪安东尼。
“这位是帕里。”李理说,“她之前负责保卫安东尼·肯特先生的安全,避免他过度牵扯入危险事件中。”
詹妮娅扬起眉毛,把一句“她保护的方式很特别啊”吞进了肚里。既然对方肯向自己透露情报,她紧接着又把眼睛瞟向第二名潜伏者:那位失踪店长的“表姐”,跟他们已经相识多日的代理店长正慢悠悠地往桌边蹭,似乎对空出来的最后一张椅子有所图谋。
“这位是马蒂陶。”李理又向她介绍道,“由于此处主人的失踪,我委派她暂时看管,以免有人在此地擅动私人财产。”
詹妮娅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,仿佛不记得一个月前她曾尝试着悄悄潜入这家店,搜查收银台柜与员工休息室。虽然这计划最终未能实施,不过那些守在店里的人叫她确信这地方有点什么;只可惜安东尼·肯特那个笨蛋总不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,只觉得她是个喜好妄想的无聊小鬼,因为哥哥出了趟差就疑神疑鬼——你老哥不是还按时给你打电话吗?连视频电话都打过,能有什么问题嘛!没准他只是背着你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了……安东尼·肯特完全就是个满脑袋女朋友的无能蠢蛋,瞧瞧如今局面都成了什么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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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所谓的电脑高手彻底指望不上了,现在她只得万事靠自己。“你又是谁?”她不客气地问道,“你和这家店的主人有什么关系?”
“现阶段你可以叫我玛姬·沃尔。至于我和这家店的关系……它在各种意义上都和我息息相关。”
李理忽然停下,对着整个店面环视了一圈。她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,赤拉滨却笑呵呵地问:“这里有点衰败了,是不是?”
“马蒂陶已在尽力维护。”
被她点到名字的假表姐瞪大眼珠,冲赤拉滨做了个不易察觉的鬼脸。“啊,我不是指卫生情况,”赤拉滨说,“我是说那股氛围,玛姬——如果您允许我这样称呼的话——我想店里的氛围跟一个月前肯定已经大不相同了,因为某些东西已经不在这儿了。”
李理对这段话并没有任何表示。詹妮娅却灵机一动,又悄悄端详起贴在墙壁与立架上的纸玫瑰花。它们都因陈旧而积尘发皱,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行将枯萎的错觉,但这里头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。在一个半月前,詹妮娅初次锁定这条街道时,她几乎凭直觉就先认定了这家店里会有问题。除了各种可以被逻辑轻易指出的疑点,这店里曾有一种奇特的氛围;那种与世隔绝的幽氛,如同置身于一片潮湿润泽的午夜幽林,或是一座早已被遗弃的野玫瑰园……店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,哪怕从窗口望出去的街景也都变得生疏了,像从千里镜中遥望某座失落之诚的巷陌。
可是现在,詹妮娅不得不承认,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,或者说一个月前,当她老哥出门后迟迟未归时起,这家店也不再有那种令她暗暗起鸡皮疙瘩的奇异氛围。她也曾对自己说这是因为老哥的失踪令她心烦意乱,可连初次到访的赤拉滨也指出来了:如今这家店好似一副毫无灵气的数码印刷画,每朵纸花都显得廉价而虚假。那种会引起心理异常的未知要素跟她老哥一起失踪了。
她急切地盯着赤拉滨,想让这位神秘莫测的剧作家再多透露些消息。赤拉滨也没有令她失望,继续用满怀尊敬的口吻说:“不久以前,我曾去往幽冥缥缈之地,探访那片令人着迷的神奇秘境,幸见我们都知晓的那位管理者前来会晤。出于学术上的好奇心,我询问他是如何将两界的事物加以互通。他并未授我全部的机宜,但却透露了一些极其迷人的要点:需知那座飘渺之城已几经重建,每欲逢迎一位新的管理者,它便转变形态以讨欢心;然而,对于旧时期的遗民而言这却是倾覆之灾,它们因固有的文化之别,往往不能随时从分,最终被弃诸于更深处。唉,那是幽冥之下的幽冥啊!试想彼处将何等孤冷凄清?现任的管理者对此是很同情的,因此他总是冒险前往更深处,寻觅尚未消逝的迷失者,再对它们将以改造和训练,使它们能为新世界所容。作为回报,它们各自的特长也将为他所用。”
“非常有启发性的见闻。”李理说,“您亲眼见过那些遗民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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